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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章 南武之智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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薄帷而已。他到底用了什麽辦法在窺測文侯?我想得頭痛,但越想越心寒。也許,鄭昭也沒有想出麽?

剛走了一程,前面忽然一陣喧嘩吵鬧。我呆了呆,道:“馮奇,看看出什麽事了。”

馮奇答應一聲,打馬過去,馬上又回來了,道:“是尊王團在游行,楚將軍。”

尊王團是帝都最近出現的一個民間組織。聽說這組織裏三教九流,什麽人都有,也不知首領是誰,以尊王報國為宗旨,時不時搞點為士兵募捐或者為一場戰役勝利游行之類的活動。帝君不準平民結社游行,不過尊王團有這種冠冕堂皇的宗旨,自然大力扶持。我也聽說過尊王團在帝都的種種活動,雖然他們給軍隊募捐游行之類對鼓舞士氣不無幫助,但聽說他們以“為君王效命乃臣民光榮”一類的措詞,強行要商家捐款,就有點不舒服。我不喜歡這一類蔑視他人的行為,就算理由再正大也一樣不喜歡。我道:“我們讓一下吧,別和他們撞上了。”

尊王團游行時也霸道得很,見人就要募捐。好在他們對捐款的管理頗為透明,每天捐得多少,用到何處,都有一本賬公開,清清楚楚,雖然捐款的數字未必全然屬實。最讓我受不了的就是這些尊王團的人全都滿嘴大道理,動不動就是要為國捐軀為國犧牲一類的。我見過幾個來地軍團勞軍的尊王團代表,那次滿耳都聽得他們的聒噪,聽他們的意思好像我們從戰場上活著回來就是對帝君不忠,對國家不忠一般,非得全死在戰場上才對得起餉銀。我們穿的都是便裝,要碰到他們,多半又要破財,索性讓到一邊算了。

現在這撥人正是如此。還隔得老遠,便聽得他們在吼著。“為國捐軀,死得其所”、“好男兒寧戰死沙場,不茍活世上”之類的口號吼得震天響,幾面血紅的大旗也舞得迎風招展。雖然沒有軍服,但他們的衣著倒是整齊劃一,應該是定做的,前心一個大大的“忠”字。曹聞道他們也聽說了馮保璋彈劾我五德營不設忠字營的事,那次他們走後,曹聞道就牙癢癢地說他們既然那麽想死,就把他們編成忠字營算了,下一次戰役時全送到最前線去給蛇人當口糧。連向來不太談笑的錢文義,也說了句挖苦話,說就怕蛇人嫌這批口糧只有嘴巴硬,身上的肉卻太軟。

現在過來的這批尊王團如果當口糧的話,倒是上佳的,一個個都身高體壯。他們的隊伍中扛著幾條橫幅,當先一個騎馬的漢子揮臂高呼著:“人生一世!”跟在他後面的人就大叫道:“誓死忠於帝君!”也不知哪來的力氣,聲音越來越響,居然向文侯府前轉去。沿途有不少看熱鬧的市民,有些被他們感染了,也揮臂高呼,更增氣勢。我看得好笑,躲在一邊不吭聲,等他們過去了,我招呼馮奇道:“馮奇,走吧。”

馮奇看著這支隊伍的背影,長籲一口氣,道:“難怪,難怪路將軍會失敗。”

看到這架勢,他大概以為民心所向,盡是現在的帝君,當年的太子吧。他倒沒有想到,假如那一次是二太子贏了,一樣會出這種尊王團,也一樣會說什麽誓死忠於帝君的話。太子雖然比他父親要勤政得多,但也不是什麽萬民景仰的明君。

我們剛要出去,一個侍衛忽然小聲道:“都督,你看那人!”

他說得很輕,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,遠處一個拐彎處,有一輛馬車正停下來,從車中走下一個人來。隔得遠了,看不清那人的相貌,只看見那人戴了一個大帽子,帽子剛被風吹歪了,露出下面的一頭金發。

是丁亨利。應該是他。

那是一家小小的酒樓。丁亨利上酒樓並不奇怪,但讓我生疑的是他到了這個並不如何高檔的酒樓來。他們住的地方邊上就有一家很豪華的酒樓,難道,他來這裏就是因為這酒樓在文侯府邊麽?

我暗叫僥幸。正在猜鄭昭的用意。丁亨利就來給我指路了。丁亨利也算小心,坐的馬車毫不起眼,但人算不如天算,他的樣子實在太顯眼,一下就露了破綻。

丁亨利已經很快地進了酒樓。我跳下馬,道:“馮奇,你跟我走一趟,讓兄弟們先回去。”

馮奇不明所以,也跳下馬。我把馬韁繩交給他們,和馮奇向酒樓走去。這酒樓叫“得意居”,是個老店,一塊招牌很是陳舊,門面雖然不大,裏面卻別有洞天房間很深。看來這店。見我們進來,一個跑堂的迎上來道:“兩位爺,是堂吃,雅座,還是打包麽?”

我掃了一眼,大堂裏有十幾張桌子,生意倒也不錯,大半坐滿了,但丁亨利並不在這裏。我道:“包間吧,你們這兒有幾個包間?”

跑堂的道:“回爺臺,敝店有五個包間。今天您運氣好,還剩三個。平常這時候,全都讓人定了。”

我心頭一動,道:“那給我臨街的包間吧。”

跑堂的一猶豫,道:“對不住爺臺了,臨街那間,還有邊上那間都有人了。”

我略一失望。本來覺得鄭昭想用讀心術的話,肯定是臨街那間,因為離文侯府最近,我想定下邊上那間,沒想到那間卻已經有人了。我道:“那給我第三間吧。”

那跑堂的答應一聲,領著我上樓。這得意居收拾得倒很幹凈,在帝都不出名大概就是房子的結構太糟,樓上五個包間,只有一個臨街,另幾個對著邊上一條小巷子,現在天還沒全黑,裏面就已經非上燈不可了。坐下後,我怕被丁亨利認出我的聲音,便讓馮奇點了幾個菜,我也胡亂指了幾個,又要了一壺酒。馮奇有點莫名其妙,道:“將……”

我不等他說完,小聲道:“別說話,先吃吧。”

這時門拍了拍,卻是那跑堂的送菜來了。這得意居名聲不大,幾個菜倒是色香味俱全。等他放下酒菜,我道:“店家,隔壁好像沒人啊,門都鎖著的。”

他“啊”了一聲,道:“那也是那幾個客官包下來的,說是要等人。他們連錢都付了,我們開店的當然不好回絕。別說要空出個房間,就算人家要買下得意居,只要有錢,那也一樣不好回絕,爺你說是吧?”

是丁亨利他們包下來的!剎那間我就明白了丁亨利的用意。這房間的墻壁並不太厚,他們怕被隔壁的人聽到,所以幹脆包了兩間房。這樣就更加說明他們有什麽密謀。

那跑堂一走開,我走到馮奇跟前,小聲道:“你吃吧,聲音不妨大一點。”

馮奇點點頭。我掩上門,拉開了窗。這窗子對著一條小巷子,巷子裏已經十分陰暗。我伸手到隔壁窗下,小心推了推窗子,那窗子竟然被我一下推開了。因為小巷很窄,這窗子是移動式的,居然沒有在裏面上窗閂,從這兒可以看到裏面空無一人。我小心地從窗子裏鉆出去,抓住隔壁的窗框,輕輕一用力,人已鉆了進去。要進去並不難,難的是不能發出聲音,好在每天例行的練拳打坐讓我的動作十分輕捷,敢說隔了一間房,他們肯定覺察不到。

一進去,我便輕輕拉上窗子,這間包間裏便又重新墮入陰暗之中。我把耳朵貼在墻上聽了聽,但什麽都聽不到。我看了看邊上,桌上正放了一些碗筷,我拿起一個空碗貼在墻上,再將耳朵貼到碗底。這是薛文亦跟我說的“虛能納聲”之理,當初我被三法司會審,薛文亦就做了兩個筒讓外面的陳忠和我傳話。碗雖然沒有那個傳聲筒效果好,但比我直接用耳朵聽要好得多。

耳朵剛貼上去,便聽得有個人道:“怎麽樣了?”

這聲音壓得很低,但一聽這聲音,我就覺得渾身一顫。這聲音,正是丁亨利。只過了一小會兒,我聽得有個人在道:“今天還是問不出來,郎莫不肯說。”

這聲音正是鄭昭。我只覺心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,一時不知是什麽滋味。文侯果然對我也瞞在鼓裏,可是他卻沒料到被鄭昭看破了。可怕的是,文侯自己卻不知道自己這計策已被人破解,大概還覺得丁亨利被他瞞過了。文侯的計策算是相當高明,他用一個和郎莫很相似的蛇人來頂替,我也被他騙過,但鄭昭居然能夠識破文侯的計策,反倒來個將計就計,更是高明。對鄭昭,我雖然佩服他的奇術,但對他的智謀倒也並不如何心折,可是現在看來,我比他實在差得很遠。現在必須馬上向文侯報告,我剛要轉身從窗子裏鉆回去,忽聽得耳邊一個沈穩的聲音道:“楚休紅這人如何?”

這聲音很陌生,並不是鄭昭或丁亨利的聲音。我呆了呆,不知這人為什麽會提到我。靜了靜,丁亨利道:“稟公子,他不曾懷疑。”

“不要小看他。”

這人頓了頓,冷冷地哼了一聲,道:“連海老都十分看重的人,絕對不是易與之輩。亨利,你千萬要小心他,別被他騙過了。”

丁亨利道:“在石郎廟中,我也暗中觀察過他,沒發現他有什麽異樣。而且這人性子很直,說到做到,那一路上他就沒有暗中審問。”

這人又是哼了一聲,道:“路上真沒審過麽?”

丁亨利道:“在南安城外,末將就已命人將那‘天遁音’裝到關郎莫的籠子裏了,他們毫無覺察。一路上我每時每刻都派人監聽,從不曾見他私自審問過。楚休紅雖然冥頑不靈,但這人言出必踐,不搞當面一套,背後一套的事。”

丁亨利說我冥頑不靈,指的就是我幾次拒絕投向共和軍吧。不過他說我言出必踐,倒也不是壞話。我不由暗自得意,心中卻也感激丁亨利對我的評價。只是隔壁這個人的身份實在令我生疑,丁亨利和鄭昭都是共和軍中首屈一指的人物,我認識的五羊城人物,大概只有何從景才有這個身份能讓他們如此恭敬,可是這人明明並不是何從景,何從景也諒必不會輕身北上帝都的,這人是誰?

這時又聽得丁亨利道:“公子,你這般擔心楚休紅麽?”聽到他說“公子”二字,我心中突然一閃,想起了一個人。

南武!蒼月的兒子南武!我曾聽丁亨利說起過這個人,他對南武極為推崇,我還記得他說南武是“人中龍鳳”,說共和之幟雖是蒼月公舉出來的,但能把共和付諸現實只有南武公子。當時聽了大不以為然,我見過的何從景、文侯都是一世之雄,實在不相信這個名不經傳的南武公子能和這兩人匹敵。但他能夠得鄭昭和丁亨利兩人的效命,定是不凡之人。

這人又沈吟了一下,道:“甄勵之以詐術權謀馭人,縱然得勢於一時,終究不是長久之計。這楚休紅能夠轉到我們這一方麽?”

丁亨利這回倒也沒猶豫,道:“很難。但此人對帝國卻也並不如何忠誠,只求世無戰亂,這一點倒與我們暗合,應該可算同路之人。”

我有點哭笑不得。我自認是忠於帝國的,可是在丁亨利看來,我倒是和共和軍靠得更近,真不知他是怎麽想的。這人又沈吟了一下,道:“既然如何,那就盡量爭取他。甄勵之瞞過我們,但遲早都會告訴他的,到時就看他有沒有共患難之心了。”

他的話中大有哀嘆之意,如果不是身在這個地方,我都要哀嘆一聲。這時他忽然大聲道:“店家,結賬了!”

他喊得很響,樓板上踢踢踏踏地一陣響亮,想必是那跑堂的過來了。我連忙將碗往桌上一放,閃身翻窗而出,回到自己房裏,順手將窗子關上了。關上門,還聽得那跑堂的在大聲說著“幾位爺沒等到朋友麽?下回再來”之類的話。

我坐回位子上,馮奇正在吃著一片肉片,他也聽得外面的聲音,用疑惑的目光看著我。我沒有說什麽,等外面的聲音靜下來,才小聲道:“馮奇,結賬吧。”

馮奇有點尷尬地道:“將軍,我沒帶錢……”

我從懷裏摸出幾個銀幣,交給他。這一桌酒菜吃了沒多少,馮奇咽了口唾沫,又夾了塊肉片放進嘴裏,才向外面道:“店家,結賬了。”

那跑堂的過來,一看裏面,道:“兩位爺,這麽快就吃完了?”我看了看桌上,碗碟裏還有不少剩的。我道:“打個包回去吧,我們有事得走了。”

結完賬,我剛走出門,便聞到外面一股燒焦了的臭味。我吃了一驚,只道身上被燒壞了,但我和馮奇的衣服都是棉布的,這味道卻是燒毛料的味道。我道:“馮奇,你身上是不是被火燒著了?”

那正在收拾桌子的跑堂聞言擡起頭道:“兩位爺,沒事,這是方才剛來的那客官燒了一塊帕子,扔在這垃圾筒裏了。”

我呆了呆,那跑堂的手上拿了個垃圾筒,正把桌上的肉骨頭之類抹進去,裏面有一團黑黑的東西。棉布被燒不是這樣的,只有絲綢點著後才會縮成黑黑一團。我道:“他們做什麽要點這塊帕子?”

跑堂的笑了笑,道:“多半是嫌帕子臟了。那幾位客官出手可大方得很。”言外之意,大概在旁敲側擊我的小賬給得不多。我沒理他,和馮奇下了樓,走出門去。

馬匹早已帶回去了,我讓馮奇先回去,自己快步向文侯府走去。天已黑下來了,文侯府這邊一直不算熱鬧,街上也冷冷清清。我剛走到文侯府門口,正要讓司閽通報求見文侯,還沒開口,迎面正有一個人出來,一見我,便叫道:“楚將軍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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